金銮殿上,死一样的安静。
只有那个昏死过去的老王爷,被几个宗亲手忙脚乱地掐着人中,发出微弱的呻吟。
户部尚书钱峰瘫在地上,面如金纸,裤裆里散发出一股骚臭。
御史刘承则彻底傻了,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,看着被天策卫扔在地上的供词和银锭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苏云没再多看这些失败者一眼。
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,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。
然后,他转身,再次面向龙椅上的女帝,深深一躬。
“陛下,臣,还有一本要奏。”
这一句话,让刚刚缓过一口气,还没来得及庆幸的百官,心脏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还有?
玩呢?
今天这是不把朝堂掀个底朝天不算完是吧?
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,纤手一抬。
“讲。”
苏云直起身,神色平静,声音却陡然提高,清清楚楚地传到大殿每一个角落。
“陛下,纵火逆贼虽已伏法,但国蠹未清!臣在京城盐荒期间,闲来无事,替陛下做了个……嗯,大数据统计。”
大数据统计?
这是什么官话?
满朝文武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懵了。
就连龙椅上的女帝,都微微挑了挑眉,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。
苏云没解释,只是微微侧身。
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徐耀祖,立刻会意,上前一步,从袖中取出一个巨大的卷轴。
那卷轴用上好的锦缎包裹,看着就分量不轻。
徐耀祖深吸一口气,双手抓住卷轴的一端,猛地一抖。
“哗啦——”
卷轴如同瀑布般展开,从徐耀祖手中一直滚到金銮殿的门口,铺满了长达数丈的御道。
卷轴之上,密密麻麻,全是蝇头小楷。
而在每一个名字后面,都用刺眼的朱砂,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圆圈。
阳光从殿外照进来,打在那一片朱红上,晃得人眼睛生疼,心里发慌。
这哪里是什么奏折,这分明就是一本阎王爷的生死簿!
“陛下,此乃臣统计出的,在盐荒期间,囤积居奇,勾结盐商,哄抬盐价,牟取暴利的京官名单。”
苏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名单在此,请陛下御览。”
整个大殿,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份长得吓人的名单,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他们知道,接下来,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。
苏云拿起名单的首端,开始念。
“吏部文选司主事,王珂。盐荒期间,通过其妻弟,从德隆号低价购入官盐三百斤,转手以十倍价格卖予通州富商,获利九百二十两。”
队列中,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员,身体猛地一晃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噗通”一声,他双腿一软,直接跪了下去。
苏云看都没看他一眼,继续念。
“兵部武库司郎中,李吉。以其子之名,开设‘吉庆’商铺,囤盐五百斤,盐价飞涨至一千文时,尽数抛售,获利四千三百两。”
又一个官员,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
苏云的声音就象一把冰冷的锤子,不急不缓,一下,又一下,敲击在所有人的神经上。
他每念出一个名字,队列中就有一个人倒下。
“宗人府理事,承恩侯第七子,赵瑞。封锁名下三处店铺,囤盐上千斤,坐地起价,扬言‘一粒盐,一粒金’……”
“光禄寺少卿,钱峰之侄,钱明。仗其叔父之势,强买强卖,殴打百姓……”
“……”
名单上的人,上至六部要员的亲属,下至不起眼的主事、笔帖式,甚至还牵扯到了好几个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。
牵连之广,数量之多,令人心惊胆战。
半个时辰后,当苏云念完最后一个名字,整个金銮殿上,已经跪倒了黑压压的一片。
粗略看去,至少占了整个朝堂官员的三分之一。
哭喊声,求饶声,此起彼伏。
“陛下饶命啊!臣只是一时糊涂!”
“陛下!臣是被猪油蒙了心啊!求陛下开恩!”
“冤枉啊!陛下,那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我干的!”
整个金銮殿,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菜市场。
苏云将那长长的卷轴重新卷起,双手捧着,再次面向女帝。
“陛下。”
他只说了两个字,所有哭喊声戛然而止。
那些跪着的官员,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,惊恐地看着他。
苏云朗声道:“国难当头,此辈非但不思为国分忧,反而趁火打劫,吸食民脂民膏,与逆党何异?”
“臣以为,国法如山,法不容情!”
“恳请陛下下旨,将名单上所有官员,视其情节轻重——轻者,革职查办,永不叙用!重者,抄没家产,打入天牢!以儆效尤!”
“嘶——”
大殿之上,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这是要搞一场大清洗啊!
一次性处理掉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?
疯了!苏云绝对是疯了!
就连一些没有被牵连的官员,此刻也站不住了。
御史大夫张柬,自始至终都沉默着,此刻终于出列,脸色难看地拱手道:“陛下,苏大人此举,恐怕不妥。”
“哦?张爱卿有何高见?”女帝淡淡地问道。
“陛下,一次性罢免如此多的官员,必将引起朝局动荡,各部司衙运转不畅,于国不利啊!还请陛下三思,从轻发落!”张柬沉声道。
“请陛下三思!”
立刻有几个老臣跟着附和。
女帝闻言,也露出了为难之色。
她看向苏云,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。
这一刻,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。
他们都清楚,只要苏云稍微松口,此事或许还有转寰的馀地。
苏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,嘴角微扬。
他向前一步,朗声道:“张大人多虑了。”
“陛下,臣以为,此举非但不会动摇国本,反而能让我大周,刮骨疗毒,焕然一新!”
张柬眉头一皱:“苏云,你休要危言耸听!罢免了这么多人,空缺的职位,由谁来填补?难道要让各部司衙空转不成?”
“谁说无人填补?”苏云反问。
他转向女帝,声音铿锵有力:“陛下可还记得,当初‘以工代赈’时,臣从流民之中,招募了数万青壮?”
“那些人里,不乏识文断字、心怀抱负的寒门子弟。这几个月,臣早已让徐耀祖在工地上开设学堂,教他们律法,考他们时政。”
“如今,从中择优录取数百人,足以填补这些空缺!”
“至于经验不足……”苏云冷笑一声,“经验,可以慢慢学。但心要是坏了,可就再也治不好了!”
“与其留着这些满脑子只想着自家利益的蛀虫,不如换上一批懂得感恩、知道珍惜的‘自己人’!”
“陛下!臣请旨,今日,便让天下人都看看——我大周的官位,不只属于士族门阀!也属于那些愿意为国效力的,每一个普通人!”
这番话,掷地有声,振聋发聩!
张柬被堵得哑口无言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龙椅之上,女帝沉默了。
许久,她缓缓站起身,目光扫过下方跪倒的一片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她很清楚,这是风险,更是机会。
一个彻底打碎旧有利益格局,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机会。
“准奏!”
女帝的声音,回荡在金銮殿上。
这两个字,如同最终的审判,让所有跪着的官员,彻底瘫倒在地。
苏云嘴角上扬,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
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。
“李沐雪。”女帝再次开口。
“臣在。”皇太女上前一步。
“着天策卫,即刻拿人!”女帝的声音冰冷,“按苏爱卿的名单,有一个,算一个。但有反抗者,格杀勿论!”
“臣,遵旨!”
李沐雪一挥手。
数十名身披重甲、手持利刃的天策卫,迈着整齐的步伐,直接踏入了这座代表大周最高权力的金銮殿。
冰冷的刀锋,映照着官员们绝望的脸。
“不!陛下饶命啊!”
“我不想死!我不想抄家啊!”
“苏云!你不得好死!!”
哭喊声,咒骂声,求饶声,响成一片。
天策卫如狼似虎,拖着一个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,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拽。
整个金銮殿,彻底乱了。
苏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,神色平静,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。
他的目光,越过那些哭嚎的身影,最终,落在了队列前方,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跪下,也未曾多言的御史大夫张柬身上。
张柬也正看着他。
这位在朝堂上屹立三朝不倒的老臣,此刻脸上没有惊慌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没有火花,只有一片深邃的冰冷。
苏云忽然觉得,这场戏,或许才刚刚演到一半。